这是个奇迹。”机器间爬出来一个人，很难想象这是个医生，“一个星期的奇迹。”
“啊，计划之中而已。”另一个用手搓了把脸，“早点休息吧，明天我去安排手术交接。你养养精神……”
“放心——”那人疲惫地说，但语气坚定，“我会救她的。”
“别太紧张了，”吴越说，“有问题的话，我试试看用「时停」——”
“不行!”凉严词拒绝，“你现在的记忆量根本不足以使用「时停」，你要么是找死找习惯了？况且，手术的主刀是我，脑科方面你没办法帮我太多，毕竟现在谁也不知道我能不能在你的「时停」里活动……”
“……好吧。”吴越点点头，“我给你做副手。”
“不行。”凉说。
吴越嘴角抽了下，他没想到凉会拒绝他做副手的要求。
“关心则乱，况且你不是脑科医生。你给我老老实实待在观察室里。”
“……行。”吴越想了想，点点头：“都听你的。”
“X……”吴越这几天都没合过眼。令人意外的是，他甚至都没有回去看X。X在他醒来后不久，就转入了重症监护室，凉给她注射了老温他们开发的药剂——[深蓝]。X并未对这种实验**剂产生排异状况，她也按照预期陷入了[深蓝]所带来的休克性睡眠当中。吴越曾无数次后怕地想过，万一手术失败，他甚至已经见不到X最后一面了。
他只希望能通过自己和凉的研究，把她生还的可能性多提高那么一个百分点。
“别担心丫头，会没事的。”吴越这么自言自语，不知道是在安慰那里沉睡着的X还是这里难眠的自己。
时间过去了将近20个小时。
远处一架运输机低鸣着飞来，吴越第一次如此庆幸接手了丁溪。他意外地被批准借用了这架运输机，用来将X送来在医大的手术室。
“手术准备？”凉询问着老温。他好好补了一觉，现在精神不错。
“全都准备妥当了。”老温一字一顿地说，以彰显对自己准备工作的信心。
X睡在一个休眠仓里。吴越透过厚厚的玻璃看着X苍白的脸。他伸出手，但X已经没办法停住了——成败在此一举。
“别担心，我会救她的。”凉对吴越说。
随着手术室的门猛的关上，吴越这个记忆神经科医师就这样被挡在了手术室外。他很想相信凉，他也只好相信凉。
“准备再次进入深蓝”手术室里有条不紊地准备着。
“别担心，我会救她的”凉对自己说，这已经是绝症了，但他决定冒一次险。吴越已经和他做好了万全的准备了。
“深蓝状态稳定”助手说。
“准备进行微创开颅。”凉说。
“微创完成，颅内压力正常，并无记忆液体外漏。”助手说。
凉小心地处理着切口，微创的目的是为了防止记忆受外部环境的影响。在他和吴越用次量算做过的无数次模拟中，有好多种情况都因为外部环境而早成了记忆的暴走。
“皮试结果？”凉问。
他深吸了一口气，如同一个第一次参加高考的孩子。紧张的情绪像头疯狗在他心里肆虐，他的脉搏在颤抖，但他的手依旧很稳。
“排异状况……极微!”
“神经剪!”凉心里一阵雀跃。“注射实验药剂——[代谢强制]”
这是老温他们一直在研究的课题，而凉为他们做了最后的收官。
“……确认注射？”助手战战兢兢地问。
“确认!”凉扫了助手一眼，“出了事我担着。”
“……注射完成。排异状况……无!……等等!”
“什么？”
“肿瘤太大，已经没办法进行正常的腔内循环了!”
“加腔内压0.05PA，提高计量到2.64ml。”凉有条不紊，这种情况已经在模拟里出现了无数次了。
“……稳定!”
“成了。”凉一阵暗喜，即使作为顶尖脑外科医师，使用自己刚刚在国立医学院实验室研发的新药也像极了一场赌博。
“以移动代谢来聚合分散的癌细胞……简直闻所未闻!”手术观察台旁的一众医学教授一脸惊愕，这无可厚非，毕竟他们刚刚见证了一次奇迹。
“等等……还没完。”凉盯着屏幕，他观察着X脑内的每一个微小变化。终于，一个数值跳动了一下。
“完了……”老温在场外叹息道。
除了老温，观察室里的一众人等都感觉自己的心跳跳漏了一拍。他们都多多少少了解过凉的手术思路，这个数值的变化让所有人倒吸了一口凉气。除了凉本人。
凉清楚地认识到，要是换了别人来做，应该已经是功亏一篑了。之前的模拟里面也出现过这种情况，那是一种极其凶险的状况。
但是与常人的束手无策不同，凉还有着后招。
“「环——流」!”凉拼命控住着「环流」的力道，这种连神都没有好好说明的能力在凉的手上爆发出了可能连神都会震惊的力量。
“癌细胞代谢率……百分之十二……”助手报着数字。
“百分之……十五……十七……”
吴越送了口气。
“紧急通告——”手术室外的广播传出来冰冷的声音，“请记忆科医生吴越，立刻前往研究室①，并做好手术准备。再播送一遍……”
“找我的？”吴越想了想，X的状况已经基本稳定，这里也有着凉坐镇，估计是丁溪出了问题。他看了看凉，凉以一个极微小的幅度颔了颔首。
虽然有些晚了，但吴越第一次开始思考关于丁溪的问题。
原本只是为了政府开出的奖励金，他才接手丁溪的。但之后的一切，无论是已经身死的K还是之前在他晕倒时袭击过来的那群监视器背后的家伙。每一个都在大音量提醒着吴越丁溪背后的秘密以及其带来的风险。他看了看X，他心爱的女孩躺在手术台上，情况刚刚好转。吴越并不想拯救世界，他只希望能在X好转以后带着她去天南海北地旅游。他只希望能在凉偶尔闲暇的时候，拉着他去喝个咖啡、或者一起打电视游戏。
说实话，他没有再与丁溪打交道下去的必要了。
就算K真的做了那样恐怖的研究，那又怎么样呢？
吴越扪心自问。他真的不想管这个世界的闲事，他想要的是X。
这个女孩的名字都是他起的。
尽管他还没来得及告诉她呢。
他又想起了丁溪的记忆，这一点让他于心不忍，却又不寒而栗。
突然，某一瞬间吴越的感官像被抽离了似的，他的双眼闪了一下，仿佛眼前点燃了一吨的照明弹。
「调和」——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在他脑中响起。
他感觉能看见银河，大大小小的光点充斥着整个空间——那是星星点灯的记忆发出的光彩，记忆里的情感通过光辉的形式传达出来。所有人的心声，所有人的思念，所有人的记忆……一瞬间铺开在吴越的面前。
他目不暇接。
神原本想要交给X的能力，不知为何降落在了吴越的身上。
神在抉择的路口，轻轻推了吴越一把。这「调和」就是神明送出的礼物。
吴越静下心来，好不容易将看到的过多的记忆信息从眼前驱散。也就在这时他看见了X的记忆。
吴越不知第多少次的，为了这个女孩子流泪。
他终于明白了X最后写给他的邮件里表达不清的话语。
他想起了X所说的话，想起那句不切实际的“我想救她”——
那是X托付给他的、只有他一个人能听的真切的、独一无二的拯救宣言。
吴越走进了手术室，他感觉X正凑在他耳畔，轻轻地说——“拜托了，救救她吧。”
时间往前稍稍回溯一些，自那场差点要了吴越老命的手术之后，丁溪在过去的记忆里昏睡了13天。
生命体征还算平稳，记忆的流逝在睡眠中却在持续发生。但总算没出现严重的状况。
13天后，丁溪在监视器下醒来。
这次醒来时，之前的一切都不再像是长梦。
这次的感觉无比清晰，她握了握拳，指甲清晰地刺痛了手掌。
“我要见我的主治医生。”丁溪对监视器说，说话的时候没有一丝犹豫。
监视器没有回话，它可能在思考。
直到这时丁溪才发现自己的身体有些异样。
她好像……长高了？
病号服不再松松垮垮，胸前甚至还感觉有些紧。她回想起方才说话时的声音，那好像也不像一个小女孩那样的奶声奶气了。
她若有所思地揉了下胸。嗯这个触感应该错不了。可能是由于记忆量的上升，她此刻的身体应该成长到了19岁左右的时期。
这可能是她作为人造记忆体的一大特性。
“我要见我的主治医生。”丁溪又说了一遍，她佯怒着。
“……他三十分钟以后到。”监视器如此说着，声音很无奈，像是一种妥协。
丁溪知道她从监视器那里赢下了一城。
这一秒，丁溪觉得自己充满了活力。
当然了，这么说是因为，下一秒，情况就有所不同。
一种被刺穿的感觉萦绕在她全身。
这让她又想起了之前神的那一个响指，那个响指给她带来了记忆灌注的痛楚。
而现在的是一种相反的痛楚，记忆被剥离的痛楚。
她的身上腾起了一阵白色的雾气。
她不由地捏紧了床单。不过这次疼痛带来的窒息感只维持了一小会。
丁溪知道自己的身体年龄年龄降低了，这次剥离让她下降了大概一岁。
如果在见到神之前的身体年龄是15岁，那么她应该还能撑三次。
但每次间隔是多久呢？她并不清楚，她只知道肯定比之前加速了许多。
“神啊——”丁溪喃喃地说，“我该怎么办啊——”
“逃出去不就好了。”神出乎意料地回应了她。
她吓了一跳，但时间好像没有停止。神的声音直接传送到她脑海里。
“原来你在啊——”丁溪惊讶地问。
“我一直都在呢。”神说，“我毕竟是神嘛。”
“你这次没有把时间停下来呢——”丁溪问这神。
“诶小丫头，”丁溪能想象出神把它异形的手搭在自己肩膀上，它抱怨着：“停止时间是很耗费力气的，我毕竟是个快要被你们杀死的老家伙呢——”
“你到底是什么神啊？”丁溪问，“还有别的神吗？”
“我么……这倒挺难跟你讲清楚的，不过应该还有别的神，不，肯定还有别的神。”神慢慢地讲述着。
“你一直说我们会杀掉你，这是为什么啊？”
“……”神踌躇着，“真不知道该不该跟你们说。但神跟人一样，当被完全替代掉了以后，就离死亡不远了。你们会替代掉我。简单来讲就是这么回事。”
“那我该怎么办？”丁溪问
“不是说了嘛，逃出去就好。”
“能去哪里呢，况且我也逃不出去。”
“你不是记起来了吗？关于以前的那些。”
“但我在不断地忘记它们，甚至忘说更快了。”
“我在你手术的时候去找过你的内个主治医生了。他好像提到了一个词，叫记忆蒸发。”
“我……看来蒸发越来越快了。”
唔——丁溪捂住了胸口，又是一次蒸发。跟上次的间隔不过十分钟。
神好像还没有走开，丁溪问道：“他能救得了我吗？”
神说：“我不知道，但监视器认为他不能。”
“监视器？”
“是的，监视器，所以原本会在二十分钟后到达这里的那个医生并不会出现。二十分钟后来的会是监视器背后的那些人。”
“我该怎么办？救救我。”
“我不是说了嘛，逃出去就好。”神淡淡地说。
“你还能制造出一次像之前一样的记忆灌注吗？”丁溪问。
神说：“不，怕是不行了。你的医生取得了一个厉害的成就，他一步一步地把我替代地更加完全。我将不再是神了。”
“……”
“不过应该还有个办法。”神现出了身形，它拉起丁溪的一只手，把它放在了自己的胳膊上。
监视器像是看见了什么，它刚想发出那低沉的声音，但神伸出另一只手，这只手看起来更像一支修长的前爪。它一把揪下了那个墙角的监视器。
“你还记得之前弄坏的扶手吗？”神示意丁溪往床边看，那个断掉的扶手已经换了新的，但丁溪还是能想起来之前钢管断在地上时的声音。
丁溪点点头。
“知道那是怎么断掉的嘛？”神目光很温柔，“你跟我不同，尽管都是记忆体，但我拥有神格，意思是我本身就是这个世界的一环，所有人忘掉的记忆都会汇集到我的体内，我也以这些作为食物。但你不一样……即便是小孩子，也得学着自吃饭呢，我教你一个能力，名字叫「银湌」”
神把之前抓碎监视器的那只手收了回来，它渐渐变成类似于人类的样子，神轻轻抚摸着丁溪的头发，像在抚摸自己的女儿。“来吧，吃掉它吧，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什么……”
“没事的，亲爱的。”神的表情好像在微笑，“你得试着学会饥饿，虽然你现在的记忆体还不稳定，不过我相信你的医生会治好你的。所以现在我们得想个办法把他叫过来……所有物体，只要是存在的，都蕴含着或多或少的信息，那就是我们所需要的食粮。信息达到一定程度就能称之为记忆了。而你我是世界上记忆浓度最高的物质了……”
“我……”丁溪想要哭泣。
“他们快来了，而你也饿了。别担心——”
“我真的很抱歉……”
“没什么需要道歉的，吃掉的只是一半身体而已。这样多的记忆涌入你体内，能造成跟之前相似的效果，不过应该不会让你那么痛苦，而他们对此束手无策，只能去请你的医生出马。”
神意识到丁溪的眼泪流了下来，它伸出手，拂去女孩的泪水。
“坚持到他来，你就胜利了……只要你大声呼救，就能逃出去……我的身体么，就给你一半好了……”
“银——湌——”神手把手地教她。丁溪握住神胳膊的那只手轻轻捏紧，神的一边身体化作一团黑色的雾态碎片消失不见。
磅礴的记忆向丁溪的身体里奔涌，丁溪在恍惚间看见了一条记忆构成的水银河流。这些沉重的意识结晶，果真有着如同银子一般的质地。
警铃响了，神走的时候顺便摁响了丁溪床头的求救铃。
丁溪咬着下唇，她强忍着记忆灌注的疼痛，她得等到吴越的到来。
她得向他求救。许多的人跑进来，丁溪感到一阵颠簸，他们推着她的病床上了运输机。丁溪知道她离吴越越来越近了。可能是过了很久之后，她终于看见了吴越——
“救救我——带我离开这里——尽管我是个怪物——”丁溪说，她知道现在只有他一个人能听见她的话——听到她的求救宣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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